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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何讲述人的一生?有人以家族迁移史起笔,从童年至暮年,写就样样洒洒一本大书。有人从这本大书里,摘一片段,化成赋、长诗、自画像。如果生命是一只万花筒,轻微扭动,便旋转出万千种光形组合。倘若只许从万千种观看角度中,锁定一个,你选谁?
兰陵剧坊成员30多年后再聚首,选择各自交付一小段人生,复排话剧 <演员实验教室> 。舞台极力简洁,演员着素色衣服,光脚踩在黑色胶垫上,几把椅子,几点灯光。30年来,他们中有的一直留在剧场,成了编剧、导演、资深演员。有的离开剧场,做了翻译、书店店长、教师。
实验剧场摒弃了起承转合的完整叙事,代之以每位演员的生命故事拼贴。跑马灯一般,2个小时,看过十几幕人生。
年过五旬、六旬,回望一生,什么最刻骨铭心又能坦然托出?童年的尴尬事、避险途中偶遇的奇幻天光、逝去的青春、当头棒喝的醒悟、死亡与衰老…
很像读一本短篇小说合辑,风格各异。
叫贺四的女孩,沉浸在几十年前分别的夜晚。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说不完的话,女孩立志成为「台湾的毕加索」,暖男学长要去不知道什么地方服兵役了,另一位学长已经找到日进多金的工作。不知怎的,聊到变老这件事,头秃,腰带变紧,理想淡褪。「不会的,我们不会的,我们还是会一直像这样,像今晚这样」。女孩哭着在夜晚的流水和凉风中呼喊。寂静的夜晚,什么也没说。
王耿瑜盘腿坐在舞台左下角,身后投影出一张张照片。说起童年时由于个子奇高,走到哪儿都很显眼的困扰,说起自己摄影的爱好,说起偶然与剧团结缘,放着好好的辅仁大学德语系不念,从大四降级到大二转系念戏剧,再也没有离开过剧场。细细流水淌过时光,母亲过世,王耿瑜回到老家。推开房门,女儿的摄影作品码放整齐,耿瑜翻开母亲手写的信。妈妈写「是女儿让她明白人能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,是最幸福的事」。上一辈人或许不能真正感同身受下一辈人的热情与热爱,那份朴素的祝福祝好之心却自始至终。
舞台极简,无繁复的道具灯光,更让人感叹想象力与肢体所能传达的广阔。
封闭的机舱,心脏支架手术的病床,剧团成员用身体砌成了一间病房。邓安宁身上插满管子,心电仪、呼吸机、导尿管哔哔作响。机舱即将坠落,生命忽然凋零,病房包裹住整个剧场。屏息静气,讲述者与观者,恐惧同时鼓胀。
杨丽音从小喜欢看戏,扒拉着舞台上并排放置的几张椅子,透出半张脸。刹时间,年过半百之人宛如少女,撩起围帘一角,张望歌仔戏里的离合悲欢。想要出去啊,想要出去,出走,与父亲决裂,戏中的世界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。剧末,依然是并排放置这几张椅子,杨丽音绕过椅背,走到台前,挥舞水袖,唱起那段歌仔戏。仿佛站在时光隧道的另一端,对着张望期盼的小女孩,轻轻回应。
静默地看,静默地掉泪。有一些似曾相识的情绪,也有一些尚未抵达就权当剧透处理的体悟。
有一个故事「将军和我的秘密」,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外公,在妻子过世后,又找了个伴儿。此举遭到全家人反对,甚至到了不相往来的地步。垂垂老矣的外公,在小外孙面前带着哭腔说「好孤独」。壮士暮年,凄凄怆怆,看见坐在一旁的老妈悄悄抹泪。
全剧在<谢饭歌>中结束,主创之一刘若瑜的女儿陈紫纶作词作曲,颇有点传承的意味。简单朴实的曲调,有些不合时宜的小清新,放在剧末却很让人动容。等待一朵花开的时间,豆子成熟的时间,做一餐饭的时间,平凡生活的点滴时间…想要去珍惜。
谢饭歌
词/曲:陈紫纶花椰菜的生长期是65天
红萝卜的是80天
小西红柿需要90天
黄豆的要四个月
芭乐长成树至少一年
一粒米从稻穗长出的时间
一个人做豆腐、做泡菜的时间
做酱油、做醋需要的时间
还有煮一顿饭所花的时间
那吃一顿饭只有多少时间
让它来乘载无限的感恩
无限的尊重
那不可思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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