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入的任何声音,都像一盒受了潮的磁带,毛毛刺刺长出褶皱,歪歪扭扭走音。并不明显的偏离,对一个听觉敏感的人来说,却很刺耳。说话,特别是唱歌的时候,耳朵里传来回声,大概有一个调皮的小人儿,在耳蜗里打地铺,不厌其烦玩着复读机的把戏。

做一个声音的猎人,守在听力诊断室的隔音密闭房间,戴上头戴式耳机,捏住手柄,等待耳机传来信号音,立即按键。音频逐渐升高,信号像一只敏捷的羚羊跑远。医生说右耳的高频听觉有所下降,至于原因嘛,可能是感冒,可能是疲劳,总之是耳朵内循环有异样,吃几天药试试。

听力的恢复,比想象中缓慢,每天都拿几首流行歌捕猎一番。

一开始只敢听男歌手的。「她来听我演唱会」,熬过了前奏,主歌部分尚可,只可怜这段经典的珠圆玉润的吉他solo前奏,被一张粗粝的砂纸削掉了高音部分。「然而」,心驰神往的一段口琴伴奏,深情中挥之不去的走音,勉强靠回忆里的旋律自行修修补补。王菲之类,则更灾难,听力丢失在高频,对于天籁之音的打击最甚,天后开口也遭滑铁卢。

每一天都从大脑中打捞那些应该如是的声音,以此对抗耳朵里这盒受潮的磁带。有时候也会恍惚,究竟是我的记忆出错了,我的听力出错了,还是这段音乐根本就是这样?未来,当我听一首新歌,或者用吉他弹一首陌生的曲子时,我以什么为基准?

从小眼睛便不好,高度近视,鼠目寸光,自己是非常依赖听觉的,听力代偿了视力的不足,也给我慰藉。从未想过有一天,听力也会罢工,生活,总在灯下黑的地方,塞点意外。忽然有点理解,为何基础心理学最开头的章节便是感知觉,视觉、听觉、嗅觉、触觉、味觉,这些我们通向外界,外界走向我们的道路,如此基础,如此关键,也因无处不在而难以察觉到他们的存在。

直到今天,听力已大致恢复,但这件事着实带给我不大不小的恐慌。不知道,明天又会收到老天怎样的礼物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