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常
今年有一种中年感。
倒不是因为笑起来的时候,眼角多出的几道褶,也不是00后实习生那一口一声甜甜的「姐」,叫人愣神。确信站在某个分界点上,一个时代正在远去。旧时代的泡沫里,那些对未来的期待、想象、荣光、道路,也一并归零或亟需转换。「海日生残夜,江春入旧年」,客路青山外的诗人,在海上未尽的残夜里,茫茫然撞见江南的早春,大概就似眼下光景吧。
或许是一个普遍迷茫的时代。社交媒体上充斥着振臂呼告的漂亮话,「要出走」、「要重启人生」,配上一串激昂俏皮的emoji,当然不抵古偶剧里的主角光环,提前知晓命运的剧本,逆天改命。「卷不动又躺不平」,大概是常态。时间变得有些错乱。19年以前的事情,记得齐齐整整,近几年却恍恍惚惚,张冠李戴。仿佛浑噩中,被偷走了3年,恐惧、茫然、伤痛,还没来得及处理,就掩埋,闭口不提。
.
是错觉吗?许多人故去了。
齐邦媛、叶嘉莹、琼瑶。
叶先生去世前,正好在读说汉乐府魏晋六朝诗。好几年没怎么读古诗词,今年重新开卷,觉出叶嘉莹的语言真是好。自课堂讲稿转录而来,平易近人的文本细读,结合人生经历的感发,深入浅出。总感觉小时候一股脑预存进许多诗词,像藏了许多谜面,却要用漫长的余生,等待生命的契机,将之解开,看见诗人的心。
.
.
菲利普·津巴多、丹尼尔·丹尼特、丹尼尔·卡尼曼。
心理系的学生,谁没有读过津巴多编的本科生教材《心理学与生活》(就算没读过也得收一本当枕头使),才发现,原来一本教材可以说人话,读得懂,还挺幽默。又有谁不知道卡尼曼的《思考,快与慢》,意识与无意识二套系统,滋生若干研究与paper。他也是我那磕磕巴巴的论文作业引用过的男人呵 hh……
2016年,津巴多和丹尼特先后来村儿里做主题分享,有幸见过一面(现在想来这竟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)。丹尼特探讨心灵是否有自由意志,津巴多的分享更具表演性,由颇具噱头的斯坦福监狱实验细节,延展探讨恶的形成机制。哲学底子颇深的欧洲人,不吃美国佬这一套。在不太确切的记忆里,津巴多的演讲现场隐隐有质疑和嘘声。曾经,津巴多连同他的斯坦福监狱实验,出镜主持的纪录片Discovering Psychology,建构了心理学家的公众形象,他看上去自信又聪明,幽默风趣,侃侃而谈。随着心理学研究方法更趋严谨、「科学」,津巴多遭到诸多诟病,一如这场主题分享,至少在那时,他已是旧时代的icon了。
.
.
这份死亡名单还很长,严文明、聂华苓、痖弦……
11月,同学发来消息,院长去世了,才69岁。与院长并无多少交集,入学时学院成立不久,他辞去了海外名校的终身教职,担任首位院长,不过50出头,风度翩翩,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我们,连呼「院长好帅」。在我们成长的环境里,确乎缺少儒雅而又有棱角的男性形象。找到一张院长近照,风度依旧,却已面容枯瘦,不禁有些伤感。
死亡,已数度擦肩。
.
.
今年过得有点「收着」,或许是出于防御,想用理性给自己的心镀一层保护膜,不想再平添新的扎心。因缘际会参与了0.5个创业,加入的时候才发现比想象中还荒芜,几乎是等米下锅的状态。原来曾经所谓的从0到1,都背靠公司的业务托举,是温室里的孵化。上有50+岁的老板,下有00后实习生,只能硬头前行。老板很慷慨,在自己的领域很专业,但论经营,确乎另一回事。实习生都很机灵,却也极现实,我知道,曾经说服过我们的那套勤勉努力的说辞在他们身上不会起作用。
就这样蜗牛般艰难推进着,也算有了一点点起色。中途不止一次想过,这个小小的团队还能撑到几时,我能坚持到几时。没想到,很快就收到了答复,平常的一天,团队原地解散,老板查出得了癌症。
老板是个爱面子的人,甚至不愿吐露具体的病症。工作里,我与老板,想法常常不同。虽然也会吐槽他的迷之自信与爹味,但他却也从没亏待过大家什么,也尽可能吸纳意见。得知消息的当下,想到眼前这个人,也许几个月后、几年后就会永远消失,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了一下,无心收束手头的工作,只在笔记本上写下「死生之外无大事」。
.
.
妈妈在今年也似乎格外老了一些,「老」并不在于身体机能的退化,而在心境的老去。生在匮乏年代的一代人,总是有些囤积癖的,某天,妈妈无意中说起要把家里好好收拾一下,要是有一天忽然走了,不希望给我留下满屋狼藉。听到这些,有些鼻酸。今年妈妈得了足底筋膜炎,不太能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行走了。这件事给她的心态带来很大的影响,我感受到一种期望的落空,曾许诺退休后要用脚步丈量世界,却发现丈量世界的尺子已经不太灵光了。
时间,已经慢慢夺取我们手中所有。
团队解散之后,带妈妈去江浙玩了10天,南京的秋、小家碧玉的苏州园林、饕餮盛宴般的上博东馆,还有竟然是妈妈最喜欢的迪士尼。庆幸从小到大,我们还是很好的旅行搭子,也希望以后能多多带妈妈出去转一转、看一看。
.
.
这大概就是今年了。多少有点消沉的一年,用理性把自己的心隔离起来,似乎并没有让人变得更开心,反而因为多了一层膈膜,而少了与世界交手碰撞的真实感。如果再选一次,我会更愿意把心袒露出来,哪怕会因此多承受一些痛楚。那么,明年就这么办吧~
听播客听到一句话,直白,简单,却很有力量,来自张春:
「活到,活不下去为止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