咖啡,浓郁而持久。天蒙蒙亮就出门,夜深才归来的女孩,她波浪般的黑发和晃动长发的身体,只能从厨房里蒸腾的余温、匆忙倒进垃圾桶的咖啡粉末和残留壁上的香气里,勾勒出大致的轮廓。咖啡,吐出款款香气,画一条盘曲的生命线,那是女孩和这间屋子弥久而隐秘的联系。洗净咖啡杯,剪断咖啡香作的引,女孩的身影不可避免的暗淡,模糊,直至全然消失。

白色的奶泡,易碎。较之服侍味蕾,它似乎更擅长取悦双眼。杯口虽小,也足以摊一张洁白的画布,巧手作笔:微笑的爱心、眨眼的 Hello Kitty、浮雕般坐于杯沿的胖熊。当香味还未完全抵达,拉花闯入视神经通路。视觉、嗅觉、味觉,终将汇集一处,而拉花,先入为主,为咖啡的口感添几味俏皮与惊奇。

一杯咖啡。雪白与深棕,讨巧的拉花与朴质的纯色,轻软的泡沫与沉郁的汁液,搅拌,交融,从嘴唇渗到喉头,蔓延至胃壁。

白与棕之间,并不理所应当的咬合。一重膈膜,像浅白的天与深邃的海,一线之间,上下之别。若穿不透,便后退,只取一勺白。疏松的泡沫从舌尖破开,释出微甜的奶香。迟迟等不来咖啡的苦涩接续,香气,就一路瘫软下去,从唇齿的缝隙间消散。

像只有礼节而没有关怀的问候,像只有挥手而没有惦念的道别,像只有流程而没有变通的制度。伸出手臂的刹那,奶泡微甜的松软,凹成一个欢迎的姿势。而你,欣欣然,将自己凹成奶泡接纳的形态。

一片裁去边角的拼图,一只削掉后跟的适履的足,一尊熔化了又重吹开塑形的玻璃壶。你说,你费尽心血,才拿到一张通行券,换取了这杯咖啡。你说,你从没闻过这么深刻而浓郁的咖啡香,没见过这么精巧讨喜的拉花,没尝过这么蓬软而绵长的奶泡。拿起银质小勺,你又舀了一勺白,微甜的奶香,充盈舌尖,轻轻破开、消散,又眷恋暗藏。

你说,未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。

丰盈蓬松掩盖易逝的哀伤,细密的微甜掩盖后劲不足的单薄。

日复一日,伸出的手臂,还保持着初见时的角度、力道和温度。一只温暖柔软,却仅适用于欢迎的手。这只手,不会绕到后背紧紧拥抱,不会轻轻摩挲右肩,也不会握紧成拳头猛击脸颊。你试图调整自己握手的姿势,说话的语调,嘴边的笑容。伸过来的那只手,依然以同样的温暖柔软回应。

那柔软竟日渐僵硬起来。

像预设的程序,输入一颗参数,代码自上而下滚动,返回设定好的结果。你是那颗参数,却不知道参数的值,更不知道参数被放到了哪些函数与判定条件里。眼中所见,只是结果 —— 那只温柔又僵硬的手。

舀尽最后一勺白。

你看到了咖啡,更看到了咖啡上面的膈膜。你有些恐慌,因为渐渐闻不到咖啡的味道。


农人:村里的朋友从远方回来,问到为什么离开。也许这是其中一部分回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