曲终,场内的白色灯光驱散了演出的魔法。椅子空了,一排排的,就着灯光,裸露着蹭掉的漆。

喜欢在场子里多待一会儿。五彩纸屑恋恋不舍地漂着,和声天使收拾背包,乐手拿了乐器,走到幕布后头。舞台秃了,灰灰的底,黄色胶带贴出的位点还很鲜明,片刻前站在这里的歌者已不知所踪。人群涌向出口,穿过几道门,分成细小的支流,通往灯光越发稀疏的街道。有三两成群,也有一个人走着。大家说很少的话,慢慢走,保持不长不短的距离,像一串微亮的珍珠,各怀心事。

演出在两三个小时里构造出某种「盛大」,观众享用丰盛的视听语言,更交付个人的记忆和情感,以至在曲终人散的当下,难以言说。那些滞后的感受,在后来的日子里,渗进来,浮上来,重新编织回忆,极碎片,也极私密。伴奏里吉他的滑音和泛音,转场文案里的某个分句,一幕上弦月的布景,曾经单曲循环早被丢在角落的歌。在观看演出的当下,很难知道会留下些什么,会停留多久,直到那些音符、画面、回忆再次敲门而入。

有录音的习惯,很少回听,存在手机里、电脑里、网盘里,舍不得删。从茫茫录音里捞取闪亮的回忆,不知是大海捞针,还是缘木求鱼,在录音与回忆之间,我选择回忆。何况,听听录下了多少,便可知没录下的有多少。为哪句念白湿了眼眶,为哪个默契桥段莞尔一笑,为哪颗音符心跳快一秒。越执意寻找,怕是越会为感受的不可捉摸与回忆的失之精准而大失所望。

却仍然固执地录下当时的声音。也许「录音」这一举动本身,已经超越了录下的内容。连同捏到演出纸质票时涩涩的手感,地铁里、火车里哐啷哐啷的等待,散场时空空的舞台,曲终人散独自走着的那段小路,共同构成演出回忆的一部分。

观众观众,「观」,预示距离。一道界限,把观者挡在舞台之外。单薄的参与 —— 呼喊、尖叫、跟唱,凑近舞台一点点,却丝毫不会越过它。索性再后退一步,静静看,静静听,拍照也可以略去,倒看得更真切。盛大的演出,会让人想要相信一些原本不那么相信的事物。绚丽声光,平日里甜腻虚幻的话语,仿佛有了实现的可能。重新编排的歌词、乐段,飘过来,唤起一段遗失的季节。那些歌,唱的不是自己,却又像在唱自己,至少愿意这么相信着。

记忆里有一段安可表演。演出的最后一首歌,唱到最末,舞台上空徐徐降下绸缎,歌手攀上去,旋转升上高空。她一袭黑衣,双膝倒挂,悬在半空,旋转,旋转,再缓缓下降。脚尖触到地面的刹那,不甘心地,再次扭转上升。直到最终,她稳稳踩住地面,手持麦克风,用力唱出最后一句歌词。这段表演充满隐喻,挣扎、起落、不甘、缓缓降落,诉说歌者的一生,也仿佛预言我们终将走过的这一生。

舞台是造梦的机器,明知如梦,仍愿安静做一回观众,任梦境在往后的记忆里发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