葬礼持续了1个月。接连不断的4个人的葬礼,或者,根本是同1个人。灵棚头天拆下,隔天搭起,让人怀疑是否还有再次拆除的必要。

逝者的时间,时而展开蜻蜓般的羽翼停靠花间,时而如大雪纷纷落落,压弯了树木粗壮的枝干。直到太阳出来,融化,渗入泥土,或消散。

第1个人走的时候,天降大雨。守灵人缩进灵棚,驻守一方麻将桌,翻覆乾坤。搓揉间,麻将撞向麻将,脆响如冰刃,击碎雨声。黑云不散,灵棚内的灯光和牌桌上的笑闹,胀鼓鼓的,忍不住从棚帘的缝隙跑进雨里。灵台前焚香缠绕,逝者的时间附着在烟火缭绕中,绕过守灵人的发间、臂上,也悄悄溜进灵棚外的雨里。香燃尽了,雨小了,守灵人掀开帘子,点了支烟,想着再打三圈就回家。

第2个人最后一次露面,在地方台的深夜新闻。少年从水里被人捞起,东倒西歪,像一颗昏迷的水草。灵棚匆匆搭就,比上一家简易许多。吊唁者寥寥,父亲和母亲搬了板凳,在灵棚入口呆坐。每当年纪相仿的少年经过,泪水便从母亲那被挖空了的2团黑洞里喷涌出来。少年,把时间完完全全留给了父亲和母亲,甚至挤掉了父母亲自己的时间。葬礼结束后,父亲和母亲驮着少年的时间,离开了这座城市。

第3个人,早化作一坛骨灰,却迟迟没有下葬。择日再择日,那一天,终于还是来了。驱车上山,稀疏的一行人,绕过排排墓碑,走到最崭新的那一块。背倚青山,面朝流水,老者紧紧捧着那坛骨灰,放进墓坑。泥土一点一点盖满放骨灰的坛子,墓坑的大理石盖子慢慢合上。老者呜咽呜咽哭起来。逝者生前风光无两,亦树敌无数,那些交汇交锋的时刻像扯碎的珠帘,一颗一颗,跟随早已散却的人潮,掉进天涯海角。老者是怎么也拾不回来了。

所有人都提前知晓了第4个人的死期。少年躺在病床上沉睡。少年的时间,大块大块的时间,一开始像汩汩小溪,后来便像汹涌的大江,离开了少年的身体。少年的时间,涌向所有可能的容器:一张与好兄弟喝酒畅饮的照片,在社交网路上留下的长短句子,存在电脑里看了一半的美剧,趴在病床边小憩的女友的双手。而更多的时间,那些隐秘的、细微的只属于少年的片刻,兀自流落在天空与大地之间,不知道该去哪儿,不知道能找谁。也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。

惊闻研究生同班同学Wim,已是癌症晚期。几轮痛苦的化疗后,癌细胞卷土重来,剩下的时光屈指可数。记忆中的他,一直停留在那个高高瘦瘦的大男孩,一头金色的头发。办公室就在我隔壁,常跟同办公室的另外2个男生开着不甚文雅的笑话,笑声隔了墙壁传到我这边来。

也想起身边几位过早离世的人。特别是赵老师,3年了,很想念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