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她,总是‘老蓝’‘老蓝’地叫,像喊办公室同事,像喊睡在隔壁铺的小伙伴,唯独不像是喊老妈。
也有例外。

老蓝臭美自恋的时候,叫她‘老张’。一颗心总也闲不住,老往外跑。不放过美景,更不会错过与美景留影的机会,管他冷风刮面,寒气从地底渗进全身,老张把外套一扔,设计好pose,就等身为摄影师的俺,取景按快门,留下倩影数张。别家孩子,担心老妈语言不通,国外探亲生活寂寞。我倒担心的是,老张好奇心重太爱玩,一不留神走远走丢了。

老蓝好为人师的时候,叫她‘老汤’。生活事虽小,在老汤这里,能阐发出一段不小的人生道理。老汤无视俺一以贯之的嫌弃,心灵鸡汤,熬了一碗又一碗,乐此不疲。

大概也只有老蓝,能把宅到人神共愤的我,拖出去散散步。我们追逐奈村的流云,看它在低压的天幕上作画。我们漫步平坦广阔的大草地,看夕阳一点一点收走绚丽灿烂的光华,夜色渐入。我们停下自行车在马路边的薯条店躲雨,一抬头双彩虹就悬在我们头顶。

我们在威尼斯accademia桥,赏中秋月,过25岁生日,风中淡淡海腥味,海水微澜,身后不知名的弦乐器声传来,温和柔软。6年来,我们第一次一起过中秋。也是不知多久以来,我们一起过生日。

童年时,与老蓝聚少离多,最美好的回忆,不在家,不在家乡,在旅途。不管她多忙碌,暑假我们总要外出旅行。坐绿皮火车,慢悠悠慢悠悠,从成都到北京,看天安门升旗,爬万里长城;一路狂奔,在最后一刻赶上从大连至烟台的轮船,盆地里的娃,第一次看海;雨中登黄山,大雾茫茫,松没怎么看着,峰也没怎么看着,只是至今仍叹服于当年一口气奔下山的好体力;骑骆驼,摇摇晃晃在鸣沙山蜿蜒的小山丘间游走,看远方的驼队,是贴着山丘爬行的细线,而我们,也是后方驼队眼中的细线一条。

去年刚到奈村,就想着,老蓝一定会很喜欢这里,要是她在这里就好了。一年后,老蓝真的来了奈村,而我们继续在这里,在旅途,创造回忆。

这两个月,写major proposal,修一门有挑战的课,每周作业,编程序,安排跟老蓝的旅行,身兼导游,摄影师,翻译,搬运工,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,不累也是不可能的。但想到小时候和老蓝的旅行,她那么忙绿,也没有多少闲钱,却能挤出时间和资源,带我看世界,我又有什么可以抱怨叫苦的呢。人一辈子能创造多少有价值的东西?比如,一年里面生产出的paper, 有多少十年后还会被人引用提起?这两个月跟老蓝度过的时光,我想,我和老蓝都会在心头记一辈子,这就够了。

临回家前几天,老蓝骑车去市中心的中国超市又扛了袋米,多买了一周的菜,洗了床单被套枕套。小时候连下大雨都不会来学校送伞,让我冒雨回家的老蓝,从来没有这样惯过我。到了机场,穿过了两个passenger only的地方,直到我能走到的最远的通道口。老蓝紧紧地抱了抱我,一下,两下,三下,飞快往登机口那边去了。

一直以为,已经很习惯离别了。
离别时分,心还是撕扯着。

夜长了,夜寒了,冬天快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