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五傍晚,格子间里的小人儿,汩汩流向主干道,再涌入地铁站。过安检的长队,一路排到地铁入口。缓缓蠕动的队伍里,一张张西装革履的脸,闪现活泼的神色,叽叽喳喳,荡漾欢愉。等待漫长,却也心甘情愿。

不似清晨。一只只低垂的后脑勺,像被一双大手从前面拉,又从后面笃笃地推,近乎本能地拖动脚步,从一列车转入另一列车。没有人说话。低垂的目光与手中的屏幕、悬挂的耳机,画一道清晰的结界,将自己与车厢中的其他人隔断开来。若是瞄到一个空座儿,哪怕只坐得一站、两站,大踏步,转身,一屁股坐下。满足的,仿佛一天伊始便有幸运垂怜。

行至最拥堵的一站。车门还未完全打开,人便奔涌而来,不顾那车厢仅余方寸之地,也要跻身进入。屏幕与耳机打造的结界,强行冲破。沉默的人群,轻轻发出此起彼伏的「嘶—」、「嗞—」声,并往往以某位女士尖锐的一声「哎呀」结束。车厢鼓了起来,车里的人七扭八歪勉强保持站立。有的,手掌已经无法撑起一部手机,悻悻收起,与身旁的人面面相觑。有的,坚挺着,拧成一个扭曲的姿势,握住手机,挂稳耳机,蹒跚着远离车厢,再次缩进歪歪扭扭的自我帐篷。

车厢鼓得快溢出来,也到了该卸货的时候。卡在车厢中部的人,检视四周,在交错的鞋与脚之间,搜寻落脚之地。一面探问身旁的人「下不下车?」,一面像拨开芦苇丛一般伸出手臂,拨开人群,踉踉跄跄蠕动到车门边。有时,这是一场需要紧密配合的双人动作。一人向外探身,站在外面的人同时将身子向车厢中部挪动,两人在摩擦之中,互换位置。其他人则像包裹着这两人的伸缩海绵,最大程度地凹凸出空间。终于下了车,低头的人,整整衣衫,加快步伐,随便捎一份早餐,匆匆涌向城市的某一个格子间。

夜晚的车厢,又是另一番景象。依然了无声息,却不似早高峰的死寂,一天结束后的倦,吞吐着宁静。默默坐在位子上刷手机,错过了高峰时段黑压压的人群,车厢亮堂了些,冷气更足。身旁的人来来往往,下了晚自习的中学生,成群结队的,穿着校服,嘻嘻哈哈;捧着奶茶的小情侣,依偎站着或是坐着,总嫌靠得还不够近不够紧;一家老小,满面红光,捎来浓郁的火锅味儿,仿佛从万家灯火的地方归来,又要赶到万家灯火的地方去。

川流不息的地铁,一头是来路,一头是归途。疲惫也好,欢愉也好,愿来时有期盼,去时有归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