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圈,转圈,转圈。

关闭页面,重新打开,点击左侧边栏新加的功能按钮。半透明的灰白色再次漫上屏幕,拖着尾巴的圆圈,转啊转啊转,圆圈下方,「系统正努力加载,请耐心等待」的字样没有淡出的迹象。她叹了口气,对工位旁的老李说:「老李,又测不动了。」

这种时候,老李会去找项目负责人理论,无非是开发质量太差啦,达不到测试标准啦,必须打回重做啦。老李身形魁梧,声音洪亮,是组里的测试负责人。其实,老李长不了她几岁,看起来却仿佛隔了一辈儿,大家私底下给他起了绰号叫「长者」。

她不喜欢跟开发和诸位负责人周旋,只想安安静静坐在工位,跑测试用例、写测试报告。小版本百来条用例,大版本几百条用例,一个版本总要测个好几轮,倘若遇到开发质量不高或者临时需求变更,同一条用例,来来回回测上 10 好几遍也是常事。

刚做测试那会儿,战战兢兢,每一步点击、输入、确认、预期结果,都严格执行和比对,生怕错漏了软件缺陷,上线后被用户投诉。慢慢上手后,则像菜场里卖鳝鱼的大婶,快速捻起一条黄鳝,砰一下往木板上一拍再钉在木板头部的铁钉上,纵剖除内脏,横切成片,精准、不带任何冗余、没有掺杂任何情绪的重复肌肉劳动。老李建议,适当做些探索性测试,发现隐蔽风险点。的确,有时会嗅到几丝未知风险的气味,想着等今天忙完了再看看吧。下班前夕,那些气味如青烟四散杳无影踪,脑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塞满了,细细探下去却又空空如也。

晚上,同事聚餐。吃烧烤。天冷、炭火不旺,串儿总是姗姗来迟。好不容易上了一盘烤牛肉,秒光,众人的眼光又巴巴投向后厨。在一盘烤串与下一盘烤串之间,大家或低头玩手机,或努力挤出点什么话题但应者寥寥。是该说点什么吧?还是保持沉默才是最少尴尬的方式?

她、老李和另一部门的小秦、小张一桌。小秦起了话头,说要玩游戏。每人取个花名,名字越复杂拗口越好,然后轮流点人报出其他人的花名,答错者受惩罚,可选择真心话或大冒险。老李答错后选择了大冒险。听完小秦出的大冒险题目,大家望着老李,哄然大笑。只见他红着脸,一路小跑到顶头那桌送了个飞吻给组里的开发小哥,再一路小跑回来。

轮到她。这次吸取了经验,选了真心话。小秦问:「你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什么?」

「疯狂?」,她楞了一下。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亮点。上了家乡一所普普通通的大学,随大流报了软件工程专业,毕业后稀里糊涂选了准入门槛较低的测试岗位,因为姐姐在这座南方城市安了家,便只身南下。如果真有什么勉强够得着疯狂的事……

「去北京看演唱会」,她答道。
「谁的?」
「五月天」

坐动车,从南向北。窗外的景色,摇摇晃晃,不知从哪刻起,干枯与空阔换掉了南方的绿意葱茏。学生时代手抄的歌词本,每次写作文必引用阿信的歌词,耳机里单曲循环一遍又一遍的歌,融在摇晃的窗景里,斑驳闪烁。

那天,乐团的五只,站在很遥远很遥远的舞台上,几个黑点。主唱的声音,比录音里的单薄了一点点撕裂了一点点,倔倔的少年气倒一如往常。左右前后的五迷,看不清他们的脸,跳着、唱着、嘶喊着,那些烂熟于心的歌啊,1 个、2 个、3 个……8 万个微弱人声,叠加出剧烈的声浪。手中,蓝色荧光棒的点点微光,汇成巨大的蓝色海洋。她忽然有点失落,那些私密的独一无二的歌与情感,仿佛稀释了 8 万倍,缩成 8 万分之 1 那么小的一丁点。

饶是如此,这依然是最常重临的、金光闪闪的「疯狂」回忆。

饭局散了,老李和她往地铁站走。这边是新区,高楼林立,多为商务办公之用,居民住宅极少。下班后,道路冷清,只几盏稀疏的路灯亮着。老李说起,自己刚到这座城市的时候,下班时已经很晚了,却不想回家,在路上漫无目的来回走着,还能碰上几个路人。

她默默听着,快要哭出来。

五月天发了新单,她一回家就发了朋友圈。像念书时一样,窝在被窝里,戴上耳机,主唱的声音一点点飘远、入梦。